黑腐病

經歷了連續強降雨的一週後，藍色天空才又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，鳥語花香、琴瑟和鳴，伴隨著人潮的希望市集如期舉辦，穿著花裙的女子在多肉的攤位前停下，焦慮的她在攤位前挑選了20分鐘之久，最後選定了一株嬌弱的1吋盆多肉，名字什麼的早忘記了，她看著綠色的葉片幸福的勾勒著微笑，「從今天開始，你就叫小波了」，------，吵雜的喇叭聲和刺鼻的排煙管臭味，曾經被賦予福爾摩沙美名的台灣已然變樣，在這擠滿了人潮的首都，大家都有病，雖然名牌上有著各式各樣的頭銜，但脫掉外套後我們都是孤單的21世紀人，「唉~好煩，乾脆做到今天就離職好了」，趙寅枝一邊抱怨著一邊打哈欠，走到醫院外時習慣性的抬頭，看見某間病房的窗台上多了盆多肉植物，「什麼啊...該不會是新個案吧」，大學時她曾經一時興起養過多肉植物，但最後都以快速死去為結局告終，如今她已經沒有那種興趣了，甚至有些反感，進到辦公室前趙寅枝調整了呼吸節奏，像變了張臉一樣，語調也變得親切可人，就像隨時散發著能量的社工師，「秀妤姐早安~妳昨天分享給我的能量音樂很有效耶！聽了後一覺好眠」，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也是職場很重要的，她將過期的乖乖拿下，放上全新的，舊的這包就當做早餐吃掉了，「希望今天不要有太多的工作啊...」，因為連天的加班，腹部的皰疹又復發了，她無奈的抓抓，讓志工姐姐發現了，「趙社工妳要保重身體耶，不要只顧別人而忘記自己的身體」，她打開電腦，那令人煩躁的公司Logo出現，心跳聲隨著gmail的進度條越跳越快，她一邊吃著乖乖一邊看著電腦，還有回覆社工姐姐的關心，不過一心必須能多用也是社工的標配了，1、社工實習生的報到日通知，2、各式各樣開不完的研討會跟報告，3、新的個案新的照會單，「是怎樣啦...為什麼又是我帶實習生！其他人都離職剩我一個是不是？」，確認時間後，她肅然起身朝著病房報到，帶著小冊子和筆一起，她心知肚明，要是在待在辦公室，自己一定會得焦慮症，「秀妤姐我去看一下個案，如果有打來找我的電話，就幫我cover一下」，曾幾何時那個還懷抱著助人者心態的學生，現在居然會對自己的工作這麼煩躁，簡直就跟受盡委屈還不願意離婚的大人一樣，「703號房...是這間吧？沒想到居然還是單人房，說是聯絡不到家屬跟適應不良的問題」，她敲敲門然後小心翼翼的進到病房中，病房內乾淨如斯，完全沒有人來過的痕跡，遙控器的位置、床頭櫃的方向、沙發的凹痕，全都跟新的沒兩樣，看來沒有人來探視，「妳好，是徐詠晴小姐對吧？我是醫院的社工，敝姓趙 妳可以稱呼我的名字寅枝或是趙社工都可以」，聽見她的自我介紹徐詠晴只是撇了眼，就又重新注視著她一直凝視的藍空，她順著她的視線看去，那裡除了藍天白雲外，還有一盆熟悉的多肉植物，「原來這盆植物是妳的~我早上來上班前有看到耶，看起來妳養的很好喔」，聽見她的稱讚，徐詠晴並沒有微笑理會，只是靜靜的轉過頭來，看向她的雙眼，那直挺挺的視線讓趙寅枝感到一絲不自在，「謝謝誇獎，社工找我有什麼事嗎？」，她的聲音很有浸透力 像配音員般嘹亮，只要聽過一次就會被她的聲音吸引，用樂器來比喻的話，就是象徵活潑的陶笛，「主要是來跟徐小姐確認一下基本資料，還有來跟妳聊聊，如果有什麼情緒或生理上的不舒服也可以告訴我，我會知會護理師請她們幫忙妳」，徐詠晴輕輕地點頭並伸手從床頭櫃旁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包包放在她眼前，「我過去10年的經驗跟照片都在這裡面，裡面還有本來要用來求職的計畫書，原本打算丟掉了，既然對社工師妳來說有用就送妳吧，然後我的醫藥費會自己付，家屬那天就不用聯絡了，我心理上是跟他們斷絕親子關係的狀態」，趙寅枝剛想要說幾句話就又被打斷了，「如果我走了需要有人幫我善後，倒是可以聯絡我爸，如果沒事的話...社工師妳可以走了」，她丟下那一袋物品，然後重新躺回床上，視線又回到剛才的藍天白雲石蓮花，對於徐詠晴的態度，作為個人的心態，她內心燃起了一股煩躁的無名火，「徐小姐，既然這是妳過去十年的經驗，也代表了妳過去的自己，不論未來發生什麼事妳都有義務跟責任把這些東西收好」，說話的同時她將包包輕輕的放回原位，一抬頭就對上徐詠晴冷漠近乎悲傷的眼神，「趙社工，妳也是因為工作才會站在這裡，我過去也被工作好幾年的公司背叛了，對妳這種冷漠又必須強顏歡笑的眼神再熟悉不過了，我們給彼此一點空間吧」，語畢她將自己埋到被子中與世隔絕，趙寅枝看著徐詠晴和她剛剛所說的每一句話，深刻又沉重的敲在她放置很久的信念上，她明白 也許這只是某種移情作用或自以為，不過她並沒有辦法和以前一樣冷靜的，將這些話跟她的模樣只用文字記在本子中，「妳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？」，她沒有再度開口，也沒有掀開被子，只從棉被中遞出一張揉到爛掉的紙條給她，後來的一週聽說詠晴不吃不喝 病情急速惡化，紙條上只寫著歷盡滄桑的七個字，“人就跟垃圾一樣”，當晚她會到辦公室正打著個案紀錄報告，那時早已超過表定的下班時間了，煩躁促使她沒好氣的大力敲擊著鍵盤，心裡浮現了她上午所說的，“這種冷漠又必須強顏歡笑的眼神”，那一刻趙寅枝了解到一件事，她討厭徐詠晴，還有她那盆多肉植物，當她再次見到徐詠晴，已經是一週後的事了，她很明顯的瘦了一大圈，臉頰都凹陷進去，一如既往的敲著門，剛進去就看見她背著背包正在穿鞋，「徐小姐妳不能隨意走動，回床上躺好好嗎？妳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吧？有什麼事可以提出來......」，還沒說完她的話被徐詠晴打斷了，「小波生病了，我必須帶他去找老闆」，徐詠晴的眼神堅定，像是忘記了自己的痛，明明根據病程她連站起來都很勉強的，「那是妳的什麼人嗎？也許我可以...」，「小波是這盆多肉植物的名字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下雨的原因，葉子黑黑的看起來也很無精打采的」，在她的世界中，植物每一盆都長得一樣，但詠晴不這麼覺得，他們是一起生活的夥伴，最後是她提議暫時照顧這盆石蓮花，才肯回到病床去休息，她們也達成協議，「作為交換條件，妳必須要吃飯！還有妳必須放下自己的任性，跟自己的家人聯絡」，詠晴在病榻前拿出自己的手機，賴的聊天室上，是一斷難以置信的殘酷訊息，那名為母親的聊天室，無情的話映入眼簾，“當初妳從家裡離家出走時我就當作沒妳這個孩子了，現在我們一家人跟弟弟過得很好，妳不是希望有自己的人生嗎？現在妳自由了”，詠晴眼眶含著淚說著，情緒像洩洪般潰堤，而她只能安靜地看著她難過，最多只能緩慢的攙扶回到床上躺平，「趙社工...我知道妳是個好人，妳可以幫我照顧好小波嗎？我好像已經走不太動了 會痛」，她說，吃不下是因為會痛，不說話也是因為疼痛，現在的她是拚了命，才能在趙寅枝的面前展露情緒的，「趙社工，我答應妳我會好好吃飯養病，但唯獨小波必須麻煩妳了，現在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」，在無奈之下，這盆生了病的多肉植物，暫時由她來照顧，忙碌之餘她也查到了，似乎有一種殺菌藥可以治好小波身上的黑班，下班後她在興農找到了那款藥，而隔天她拿著藥去到辦公室，卻發現桌上已經沒有那綠色植物的身影，褐色的盆土上倒臥著黑炭般的身影，看不出來這個東西曾經是嫩綠的多肉植物，就像是說好的一樣，詠晴的病況急轉直下，這之後的每一次探視，徐詠晴也都在沉睡，即使醒來了也沒辦法用言語表達，偶爾她會用網路上的照片當作小波的模樣，給還醒著的徐詠晴看，她不忍心告訴她，自己把她情同家人的小波養死的事實，這一天她到病房探視時，徐詠晴醒了，那始終孤獨的眼神看著趙寅枝的到來，今天看起來似乎開朗了一點，「詠晴~今天妳看起來精神很好耶，我帶了老朋友來看妳喔」，為了圓謊，她利用自己的時間研究植物，後來終於找到小波可能是哪個品種，徐詠晴看著她手機那陌生的多肉植物，嘴角微微勾起很淺很淺的微笑，輕輕的 ，詠晴牽起趙寅枝因為謊言發冷的手，她假裝開朗的看著曾經那麼健康的女孩，那個曾經能罵她冷漠的那個徐詠晴，如今變得風中燈燭的模樣，但她不能哭泣，她是那冷漠的趙寅枝社工，詠晴看著她逞強的笑眼睛瞇成兩條線，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麼溫柔的趙社工，她閉著眼睛，陷入了深沉的長眠，那一天的下午，熟悉的病房清空了，一樣乾淨的病房內像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，「謝謝妳，趙社工」，空無一人的病房內傳出女孩子的說話聲，那聲音她非常的熟悉，是徐詠晴的聲音，那像是說話聲，又似風在耳邊形成的錯覺，一向害怕靈異事件的她控制不了那顫抖，之後，她再度給詠晴的家屬打電話，這一次總算打通了，是個女性的聲音，她調整呼吸，給自己重新戴上了面具，「喂，請問是徐詠晴的家屬嗎......」，又一句驚世駭俗的話戳進她的心裡，這一次她忍不住了，眾目睽睽下罵了三字經，“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，我們不會出面，最後看多少錢再跟我說”，這句話點滴在心頭，她很難想像，當初徐詠晴看到養育自己長大的母親，居然發了那種訊息，心情到底是怎麼想的？，塞滿信件的信箱內多了好幾封客訴，下班時她抬頭看向那扇窗，這一次空空如也，像少了什麼東西，她將那乾枯的多肉植物埋進附近的公園裡，眼眶的淚珠從臉龐滑落流進土堆裡，「做到今天就離職好了」，，， 嘉藥 柯文俊 @2023-08-27 06:02:3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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